我住長江頭，君住長江尾
日日思君不見君，共飲長江水。
此水幾時休？此恨何時已？
只願君心似我心，定不負相思意。
陸‧不負相思意
他睜開眼，凝視著眼前的黑暗。
許久許久，他才閉上眼。他掙動了下身體，耳邊便盡是鐵鎖交互敲擊摩擦的響聲。
而後，又恢復一片靜寂。
◎
而當他再度醒來，他看見春外。
他眨了眨眼，想要動，卻沒有動。
而後，他看著春外。
他沒有移開他的視線。
◎
春外到錢塘離宮去的時候，正是陽春三月。
與錢塘龍王所在的龍王宮不同。錢塘離宮位在涇水之濱，向來不見江水波濤，只有綠柳垂楊。人說，這裡雖然不是名山洞府，但也是修練之人的上佳福地。不說這裡是錢塘龍王繼位龍王前，化身成龍的所在。就是錢塘君所留下的身影氣息，也足以僻邪遠惡。別說是等閒妖魔下仙、閻王勾使，就是閻君親至，也不得越雷池一步。
但沒有神，或者是仙不曉得，錢塘龍王錢塘君，已有百年不在錢塘龍宮當中。
◎
春外落地的時候，一群雨工圍了過來。
──雨工，雷霆之類也，大小毛角，無別羊焉。實在說起來，春外並不怕牠們。只是讓牠們來個雷霆大作，畢竟也不是什麼舒服事……找到領頭羊，春外直接走到那傢伙面前，把自己的臉給塞過去。
「我是春外，看清楚了。」
領頭的雨工瞇了瞇自己半月型的眼睛，慢吞吞地咩了一聲。羊群會過意來，也就跟著意興闌珊地散開。離宮的大紅門扉跟著開啟，一隻身上黑白相間，身型肥胖的貓兒，一下子從溜後溜了出來。
牠走到春外面前，上下打量著眼前的訪客──弄什麼裝模作樣？春外幾乎是要罵出聲音來。
這離宮，向來只有一個人能夠上門探訪。那個人就是他。還需要打量什麼？
「喵。」來人通名。
◎
也因此，即便是被接進了內堂，春外也還是一臉不高興。
「你跟貓力計較什麼呢。」跟著在春外下首落座，朱華親自遞過茶水，只是有些無可奈何。
「……」
板著臉，接過茶水。春外想起了自己上一回與言靄來……林貓力，此間總管，還特地人立起來給言靄交接書本。那個禮數週到，就是春外來往了這裡幾百個年頭，也從沒那個榮幸。
朱華看著春外，也只好帶上些許歉意似地笑了笑。
◎
朱華。
他原是一柄由春外所造出的劍。春外造他，原本是要拿來殺魔。但實在是造得上心，這柄劍竟是甫出世就有了魂靈。春外沒理會那麼多，照樣是拿了劍去殺魔。這柄劍飲了血，倒是連修行都免了，轉眼間便成人身。春外嫌劍上的血氣不夠，便讓這柄劍進了輪迴。千百年過去，他也在殺戮中修成正果。春外沒怎麼管他，反而是容老爺子送給他一個名字，朱華。
◎
他，則是錢塘龍王，身分貴重，人多稱為錢塘君而不名。人說他的性子慷慨好義，卻也殘忍好殺。他曾一口吞盡負心漢，也曾經在負氣之下，水淹九州，致使生靈塗炭。就是他的兄長，也對他多有忌憚。
◎
「還是找不著他嗎？」
端著茶杯，春外看著窗外……風息徐緩。整個離宮裡，除了他們兩人，再沒有其他聲氣。但是春外就是曉得，除了外頭的雨工、離宮裡的林管家，這裡，還有「他」。
不，沒有，我沒見到他。春外的語氣不重，但是一字一句都說得斬釘截鐵。
朱華低著頭，沉默了許久許久。
「……春外，這都是我自己選的。」
◎
一開始，他只是想找一把劍。
──既然是堂堂錢塘龍王要用的劍，那當然就不該是什麼等閒之物。錢塘君說了，要的就是春外親手鑄造的劍，其餘休議。但春外也不過就鑄出四柄劍，他親手折了一柄，剩下的三柄，各自都已經修出人形。就是春外本人親至，未必就能將他們當作劍使。千餘年下來，誰能把他們單純地當作劍看？
錢塘君卻不理會這些。朱華只聽說，錢塘君滿世界地找他們。唯一給他找著的，是春外造出的第二把劍。一番糾纏下，那個壞脾氣的傢伙，可是給錢塘君一頓好揍。
他只是搖搖頭，轉身便往人間走。或者輪迴個幾回，那錢塘君也就忘了這回事……他是這麼想。但當他再次從輪迴中走出，人都還沒回過神，便是一柄劍朝他身上招呼過來。他皺了皺眉頭，只是屈起手指，往劍身上一敲。
劍身碎裂，散落一地。朱華抬起頭，看著眼前一臉懊喪的青年。
◎
也因此，春外始終不願將他回爐重鑄。
既然路是你自己選的，那麼何必回頭？春外告訴他，他可以重鑄朱華，但是拿來燒火的，必須要是龍骨。
朱華愣了愣，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。春外哼了一聲，把茶喝盡。接著，他伸出手，只往朱華眼前一晃。朱華不及反應，竟是瞬時沒了身影，只餘下桌上的一柄劍，斷劍。
春外拾起劍來。他從懷裡取出一顆透亮的明珠，相了相，便嵌入劍顎之間。
◎
他說，他是錢塘龍王，特為取劍而來。朱華挑了挑眉，只覺這人也忒是自大。春外都未必能夠這麼說，他憑什麼？
取劍？他以為「朱華」是什麼？他轉過身，雖然有些惱火，但並不想與眼前龍王動手。他不像春外前頭鑄出的幾把劍。他的秉性與其說是平和，不如說是冷淡。能夠避開的麻煩，他就不會平白無故找上前。
而那自稱錢塘龍王的傢伙，卻是在這個時候似覷空出手──他沒有回頭看，也能聽見一陣風聲。
『那些個龍王，個個都是無賴』。他想起了春外曾經這麼說。他頭一回想，或者，春外說的話，也不是件件都不可信。
◎
饒是龍王，也不可能敵得過他們這樣的劍靈。他是真的惱了，於是把堂堂龍王揍得滿臉桃花。之後，他回到春外的住處，回到自己的劍鞘當中。龍王都是無賴。他還有些忿忿，埋頭只管大睡。而當他再度清醒過來，眼前則是正對著一張臉。
他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。是春外嗎？朱華有些遲鈍地想著……他站在原地，一動也不動，只是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。
「呃、」那個男人回過神來，嘴上像是要說什麼，卻說出口卻全是支吾。
「……你是錢塘龍王。」朱華輕輕地說。然而，他也只是唸出這句話。稍微清醒一點，他就甩甩頭，頭也不回地便往前走。年輕的龍王趕緊跟上。總算是找回自己的舌頭。
◎
──他其實只是想要一把好劍而已。
有什麼劍，比春外打鑄的更好呢？他是這麼想的，所以他滿世界地尋找著春外打出的那幾柄劍，實話說起來，不難找。只是他打不過人家。
龍族向來善戰，他更是愛武成癡。只是，春外造出的劍，怎麼可能會是等閒之輩？聽說他被朱華那一頓好揍，春外簡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。春外告訴他，要收服一把劍，最好的方法當然不會是打贏他。
『你要拐他啊，拐得願意替你做牛作馬，願意讓你懸在腰邊拿在手上。讓他從心底服了你，這才能成事嘛。』
……是這麼回事？他看著春外，有些半信半疑。春外則是好不容易收了笑容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。
他有些苦惱，卻又沒有苦惱太久。
◎
春外說，朱華借了他的房子睡。輪迴過幾回，朱華累得很。怕是得再睡上個幾百年才行。年輕龍王認真地點了點頭，也借了春外的住所，在朱華面前一坐也就是幾百年。他說，精誠所至，金石為開。
春外痛笑了有一刻鐘。他爽快地借出房子給龍王，走遠了龍王都還能聽得見他的笑聲。錢塘多少有些委屈，卻沒有委屈太久。精誠所至，金石為開，他告訴自已，他總是能得到朱華。
……雖然朱華現在不怎麼理會他。
所以……他抬手就給了朱華一掌，不是要傷他，只是要引起他的注意。
日日思君不見君，共飲長江水。
此水幾時休？此恨何時已？
只願君心似我心，定不負相思意。
陸‧不負相思意
他睜開眼，凝視著眼前的黑暗。
許久許久，他才閉上眼。他掙動了下身體，耳邊便盡是鐵鎖交互敲擊摩擦的響聲。
而後，又恢復一片靜寂。
◎
而當他再度醒來，他看見春外。
他眨了眨眼，想要動，卻沒有動。
而後，他看著春外。
他沒有移開他的視線。
◎
春外到錢塘離宮去的時候，正是陽春三月。
與錢塘龍王所在的龍王宮不同。錢塘離宮位在涇水之濱，向來不見江水波濤，只有綠柳垂楊。人說，這裡雖然不是名山洞府，但也是修練之人的上佳福地。不說這裡是錢塘龍王繼位龍王前，化身成龍的所在。就是錢塘君所留下的身影氣息，也足以僻邪遠惡。別說是等閒妖魔下仙、閻王勾使，就是閻君親至，也不得越雷池一步。
但沒有神，或者是仙不曉得，錢塘龍王錢塘君，已有百年不在錢塘龍宮當中。
◎
春外落地的時候，一群雨工圍了過來。
──雨工，雷霆之類也，大小毛角，無別羊焉。實在說起來，春外並不怕牠們。只是讓牠們來個雷霆大作，畢竟也不是什麼舒服事……找到領頭羊，春外直接走到那傢伙面前，把自己的臉給塞過去。
「我是春外，看清楚了。」
領頭的雨工瞇了瞇自己半月型的眼睛，慢吞吞地咩了一聲。羊群會過意來，也就跟著意興闌珊地散開。離宮的大紅門扉跟著開啟，一隻身上黑白相間，身型肥胖的貓兒，一下子從溜後溜了出來。
牠走到春外面前，上下打量著眼前的訪客──弄什麼裝模作樣？春外幾乎是要罵出聲音來。
這離宮，向來只有一個人能夠上門探訪。那個人就是他。還需要打量什麼？
「喵。」來人通名。
◎
也因此，即便是被接進了內堂，春外也還是一臉不高興。
「你跟貓力計較什麼呢。」跟著在春外下首落座，朱華親自遞過茶水，只是有些無可奈何。
「……」
板著臉，接過茶水。春外想起了自己上一回與言靄來……林貓力，此間總管，還特地人立起來給言靄交接書本。那個禮數週到，就是春外來往了這裡幾百個年頭，也從沒那個榮幸。
朱華看著春外，也只好帶上些許歉意似地笑了笑。
◎
朱華。
他原是一柄由春外所造出的劍。春外造他，原本是要拿來殺魔。但實在是造得上心，這柄劍竟是甫出世就有了魂靈。春外沒理會那麼多，照樣是拿了劍去殺魔。這柄劍飲了血，倒是連修行都免了，轉眼間便成人身。春外嫌劍上的血氣不夠，便讓這柄劍進了輪迴。千百年過去，他也在殺戮中修成正果。春外沒怎麼管他，反而是容老爺子送給他一個名字，朱華。
◎
他，則是錢塘龍王，身分貴重，人多稱為錢塘君而不名。人說他的性子慷慨好義，卻也殘忍好殺。他曾一口吞盡負心漢，也曾經在負氣之下，水淹九州，致使生靈塗炭。就是他的兄長，也對他多有忌憚。
◎
「還是找不著他嗎？」
端著茶杯，春外看著窗外……風息徐緩。整個離宮裡，除了他們兩人，再沒有其他聲氣。但是春外就是曉得，除了外頭的雨工、離宮裡的林管家，這裡，還有「他」。
不，沒有，我沒見到他。春外的語氣不重，但是一字一句都說得斬釘截鐵。
朱華低著頭，沉默了許久許久。
「……春外，這都是我自己選的。」
◎
一開始，他只是想找一把劍。
──既然是堂堂錢塘龍王要用的劍，那當然就不該是什麼等閒之物。錢塘君說了，要的就是春外親手鑄造的劍，其餘休議。但春外也不過就鑄出四柄劍，他親手折了一柄，剩下的三柄，各自都已經修出人形。就是春外本人親至，未必就能將他們當作劍使。千餘年下來，誰能把他們單純地當作劍看？
錢塘君卻不理會這些。朱華只聽說，錢塘君滿世界地找他們。唯一給他找著的，是春外造出的第二把劍。一番糾纏下，那個壞脾氣的傢伙，可是給錢塘君一頓好揍。
他只是搖搖頭，轉身便往人間走。或者輪迴個幾回，那錢塘君也就忘了這回事……他是這麼想。但當他再次從輪迴中走出，人都還沒回過神，便是一柄劍朝他身上招呼過來。他皺了皺眉頭，只是屈起手指，往劍身上一敲。
劍身碎裂，散落一地。朱華抬起頭，看著眼前一臉懊喪的青年。
◎
也因此，春外始終不願將他回爐重鑄。
既然路是你自己選的，那麼何必回頭？春外告訴他，他可以重鑄朱華，但是拿來燒火的，必須要是龍骨。
朱華愣了愣，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。春外哼了一聲，把茶喝盡。接著，他伸出手，只往朱華眼前一晃。朱華不及反應，竟是瞬時沒了身影，只餘下桌上的一柄劍，斷劍。
春外拾起劍來。他從懷裡取出一顆透亮的明珠，相了相，便嵌入劍顎之間。
◎
他說，他是錢塘龍王，特為取劍而來。朱華挑了挑眉，只覺這人也忒是自大。春外都未必能夠這麼說，他憑什麼？
取劍？他以為「朱華」是什麼？他轉過身，雖然有些惱火，但並不想與眼前龍王動手。他不像春外前頭鑄出的幾把劍。他的秉性與其說是平和，不如說是冷淡。能夠避開的麻煩，他就不會平白無故找上前。
而那自稱錢塘龍王的傢伙，卻是在這個時候似覷空出手──他沒有回頭看，也能聽見一陣風聲。
『那些個龍王，個個都是無賴』。他想起了春外曾經這麼說。他頭一回想，或者，春外說的話，也不是件件都不可信。
◎
饒是龍王，也不可能敵得過他們這樣的劍靈。他是真的惱了，於是把堂堂龍王揍得滿臉桃花。之後，他回到春外的住處，回到自己的劍鞘當中。龍王都是無賴。他還有些忿忿，埋頭只管大睡。而當他再度清醒過來，眼前則是正對著一張臉。
他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。是春外嗎？朱華有些遲鈍地想著……他站在原地，一動也不動，只是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。
「呃、」那個男人回過神來，嘴上像是要說什麼，卻說出口卻全是支吾。
「……你是錢塘龍王。」朱華輕輕地說。然而，他也只是唸出這句話。稍微清醒一點，他就甩甩頭，頭也不回地便往前走。年輕的龍王趕緊跟上。總算是找回自己的舌頭。
◎
──他其實只是想要一把好劍而已。
有什麼劍，比春外打鑄的更好呢？他是這麼想的，所以他滿世界地尋找著春外打出的那幾柄劍，實話說起來，不難找。只是他打不過人家。
龍族向來善戰，他更是愛武成癡。只是，春外造出的劍，怎麼可能會是等閒之輩？聽說他被朱華那一頓好揍，春外簡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。春外告訴他，要收服一把劍，最好的方法當然不會是打贏他。
『你要拐他啊，拐得願意替你做牛作馬，願意讓你懸在腰邊拿在手上。讓他從心底服了你，這才能成事嘛。』
……是這麼回事？他看著春外，有些半信半疑。春外則是好不容易收了笑容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。
他有些苦惱，卻又沒有苦惱太久。
◎
春外說，朱華借了他的房子睡。輪迴過幾回，朱華累得很。怕是得再睡上個幾百年才行。年輕龍王認真地點了點頭，也借了春外的住所，在朱華面前一坐也就是幾百年。他說，精誠所至，金石為開。
春外痛笑了有一刻鐘。他爽快地借出房子給龍王，走遠了龍王都還能聽得見他的笑聲。錢塘多少有些委屈，卻沒有委屈太久。精誠所至，金石為開，他告訴自已，他總是能得到朱華。
……雖然朱華現在不怎麼理會他。
所以……他抬手就給了朱華一掌，不是要傷他，只是要引起他的注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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